第119章 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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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事情不是按照人们预想中的那样发展。旧历年还没有过去,反复化疗带来的强烈反应几乎要使得翠珊无法忍受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伴随着恶心,呕吐等一系列副作用。随着而来的还有身体的迅速消瘦和体重的骤然减轻。手臂上细瘦得连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害怕姐姐看到自己头发掉落的模样的不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婉贞悄悄地给姐姐用毛线织了一顶绒线帽。这一天,正是雪后初晴的日子,孩子们在外屋忙碌着,玩耍着。一切都是那么祥和。婉贞把那顶绒线帽子轻轻地戴在了姐姐翠珊的头上。

  “婉贞,把镜子拿来,让我照照。”婉贞把递过镜子的那一瞬,翠珊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下不禁有些怆然。曾经年轻白净的容颜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再加上病痛的折磨,镜中的自己她已不忍再直视。高高突出的颧骨,深陷的眼窝,大大的眼睛显得空洞而无光。只有头顶上那顶帽子,色彩是绚丽的,鲜艳的,给她整个生命带来了一些新鲜和活力。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缓缓地把镜子递还给婉贞,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姐,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嗯?”婉贞安慰她道。

  是啊,一切都会好的。想来为了织好这顶帽子,多少个深夜婉贞都不眠不休,灯下竟然全都是婉贞一针一针耐心织就的侧影。望着婉贞疲倦的容颜,翠珊的眼睛也不禁湿润了。她想到自己从前对妹妹做过的那些事情,再想到现在妹妹竟是不计前嫌,仍旧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她们在一起时又宛然回到了年少时的时光。翠珊突然对自己憎恶嫌恶起来了。

  她只道:“婉贞,我从前那样待你,那样对不起你,你却仍旧对我这么好。我这样的人,不配你对我这么好。”说道此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是啊,此时此刻,自己身边除了那几个年少的孩子,再无其他亲人了。在自己最需要人照顾,最需要安慰的时刻,是妹妹婉贞陪伴在自己身旁。

  “姐,你又来了,快别人说了。”婉贞连忙阻止她道。她怕姐姐因为姐夫不在身旁而伤心,她也怕姐姐又提起从前。时光悄然而逝,往事不堪回首,那些曾经痛彻心扉的过往都慢慢淹没在时光的长河里,沉淀在心里只有淡淡的无奈与怅惘了。

  “不,你让我说。我只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当真肯原谅我吗?”翠珊喘了口气,又道。屋子里暗暗的,她坐在床头,直直地盯着婉贞,她的脸在冬日的阴暗的屋内,显出无限期待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在心中不知道她已经对妹妹忏悔了千百遍,想要等来的不过是这一句原谅。

  “姐,我早就原谅你了,你就放宽心吧。”婉贞看着姐姐无限期待的眼睛,心中如水般的平静,不禁郑重地说道。仿佛说出这句话,自己多年前的那些怨恨也在瞬间烟消云散了,心中彻底放下了所有负累一般。

  许久她们都沉浸在彼此释怀的感动中。空气被一种安静和祥和包围着。

  然而突然,翠珊的整个身体像被人施了魔咒一般,迅速地抽搐起来,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痛苦和绝望来。疼痛从身体的某一处发起进攻,迅速像游丝般向全身拓展蔓延。疼痛像一个所向无敌的战士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伴随着身体的不断抽搐,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一下子突然涌出。

  “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婉贞轻轻地拭去她额头上的汗。“我,我疼。”翠珊衰弱无力地说道。“姐,你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现在就去。”婉贞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背起婉贞就向门外走去。

  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不知道又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柔柔地在空中回旋飞舞着。整个大地显得那样安静和宁谧。

  婉贞背着姐姐一步一步地,缓慢地向前走着。“姐,你一定要坚持住哦,我带你去车站,我们一会儿乘车就能到医院了。”婉贞絮絮地说着。

  “姐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就是这样背着我的。那时候,我们都生病一起去医院打针。回来的路上,我不肯走路,你就像现在我背着你一样,你背着我。你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慢慢地给我讲各种有趣的小故事,还哄我开心。那时候我竟然伏在你肩上睡着了,你居然都不知道,还一直在给我讲故事呢。还有那一回,有一个调皮的男孩子欺负了我,你居然用石头敲破了那个男孩子的头。看到他鲜血直流的样子,我怕得都快哭了,但是你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后来他妈妈找上门讨说法,你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他欺负我妹妹的,以后再敢欺负人,欺负一回打一回’,那个男孩子的妈妈听了都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还有那一回.......”婉贞背着翠珊,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一边絮絮地说着。那些年少时的过往像一幅幅漫长的画卷,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是啊,那时候,你胆子很小,也老爱哭。受了欺负都不敢说。”翠珊也轻轻地回应道。

  她们就这样静静地说着话。慢慢地,风雪中一辆公共汽车缓缓进站,她们上了车,买好票,坐好。车厢里依然是闹哄哄的,人们大声地说着话,寒暄着。

  翠珊靠在婉贞的肩头,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姐,过会儿,我们到了医院,我们就再去化疗。还是去找那个医生好不好?那个医生态度很好,人也很和善。看样子是个有经验的人。他对于你的情况非常了解。我很信任他。姐,你现在还疼吗?你在听我说话吗?”婉贞温言细语地跟翠珊说着话。

  翠珊没有回应,她的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婉贞怀里,衰弱的脸颊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她,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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