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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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珩给我发了信息,说他约莫午饭时间能过来,我看了一眼就又把手机揣回兜里,没有去管。过来怎么着,难道还要我去接他不成,我心里憋着气的,不太想跟他多话。白山村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我心烦气躁,我无法冷静下来去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只觉得憋闷又害怕,但我不能把这种恐惧表现出来,乱糟糟的心绪又必得找一个出口,所以为了让自己好过,我把近来种种不顺都归结为白珩是个坑货。如果不是一开始他找我去白家老宅看风水,我们就不会发现宅底那些奇怪的生物,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奇怪的生物,我们也不会想要追根究底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小村子来,如果不是因为来了白山村要去挖掘后栅的秘密,小龙跟二尺八也许就不会死,我们现在也不会这么胆战心惊,总之这一切都是白珩的错,只有这样想才会让我心里好过。

我们的到来好像使张贵山很困扰,他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剥毛豆,塑料小筐里装着剥好的干净豆子,豆壳堆在另一边。看到我们走过来,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然后很快埋下头去,继续剥他的豆子,只是手有轻微的颤抖。我心里有些不悦和失望,原本以为张贵山至少之前跟我们接触过,不会像其他村民那样对我们抱有恐惧和敌意,没想到现在看来,他似乎也不太待见我们。他埋头干活的样子根本不是因为活儿太多干不完或者是没注意到我们,而是想躲着我们罢了。

我本身就不是个脾性好的人,更不爱哄别人,所以第一想法是算了,不必去碰这个软钉子。但是转念再一想,除了张贵山,好像这个村子里也没其他村民愿意跟我们多话了。想了想还是腆着脸走了过去,堆起一个亲切无害的笑容来,“贵山大哥,干活儿呢!”

他这才不得不抬起来与我们对视一眼,一边飞快剥着豆子一边表情寡淡地说,“哦,是你们过来了啊。”

他原本个性也不是对人特别热络的那种,但这次分明是有意疏远,没想跟我们多话了。

我跟练九假装自己毫无眼色,看不出他举止之间疏远的意思,自来熟地搬了小凳凑到他身边坐下来。也帮着一起给他剥豆子,我手一伸到没剥的毛豆那边他就立刻连着塑料袋一起往边上挪了挪,我的手一空,微妙地尴尬着。他含混不清地说,“不,不用你们帮,我自己来就行,”末了可能是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也不算太好,又补了一句,“这玩意儿剥多了手疼,你们娇贵人,别碰的好。”

我讪讪地收回手,也不再去碰。白珩上次来过之后,我们几个就从张贵山家里搬了出去,一直也没机会再见上,这次再看见,他倒像憔悴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被我们弄出那些事情吓的。

枯坐了片刻,练九看了我一眼,都觉得再找不到什么可供寒暄的排场话,想想还是直接开了口。我说,“贵山大哥,这次来是有件东西想让你帮忙看一下。”他表情立刻警觉起来,抗拒的意思特别明显,“我能知道什么,你们有东西找其他人问,我不行的。”我吸了一口气,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给练九,练九给我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我心里啐了他一口。他向来不屑低声下气求人做事,我体谅他毕竟年纪小估计中二期还没过,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还是只有我自己来。一个恍神的功夫,张贵山已经收拾好那些毛豆,把剥好的拿着往屋里走了,我殷勤地追上去,把录像机掏出来,翻到之前拍摄的有鬼影的那一段来给张贵山看,“哎哎,贵山大哥,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突然在后栅拍到个人,想让你看看认不认识,有没有可能是从前村子里面的。”张贵山先是兴趣缺缺地扫了一眼,等看到那个“女鬼”的影子出现在小屏幕上之后,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楞楞地把装豆子的小筐放下,从我手里把摄像机接了过去。那个画面过去很快,张贵山还没仔细看就溜了过去,他有些笨拙地摆弄那个机器,略显着急地跟我说,“我还没看清楚,再,再看一遍。”

我一看觉得有门,“我来。”练九先我一步把摄像机接了过去,找了个平整的墙壁,把画面投影到墙上。张贵山有一瞬间的惊讶,这对他来说大概是一件很不可理解的事情,不过画面经过投影之后放大了很多倍,练九一遍遍播放了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张贵山看得入神,有诧异却也有几分了然。见这模样,我跟练九都看出来他肯定知道什么了。

张贵山从画面里回过神来,看到我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下文,他脸上露出些微尴尬的神情来。我说,“看来是认识了?”

张贵山沉默了一会子,然后点点头。

他终于主动给我们指了位置让我们坐下,我心里不由有些愉悦起来,这是要长谈的架势了。

“那个女人叫林翠萍,是村里以前的小学老师。”张贵山说完这一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像在回忆一个很遥远的故事。我有很多疑问在心里,但都没有急着说出来,他眼神有些空茫,已经陷入回忆里面。“我之前讲过,那时候虽然有地火伤人的事情在,但这里的人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后栅的,所以想搬离都下不了决心。在这里生活不容易,建的房子,打的井,所有东西,好几辈人积累下来的,说丢就要丢,到了新的地方,都要重新开始,哪有那么简单。也有人不信这个邪,就要在后栅住下去,说死也死在自己的地头上。”

练九用审视的眼光打量了他一眼,“那后来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达成一致搬迁了?政府出来牵的头么。”

“不是,”张贵山说,“后来是因为小学里发生了一件事。那件事之后小孩子说什么都不在这里住了,都回去跟家里闹,家长也吓坏了,大家商量着就都搬离了。”

我一头雾水,“什么事这么严重?比地火还可怕么。”张贵山抿着嘴眼里是意味不明的光,我说,“林翠萍难道跟这事情有什么关系?”

他歇了一会儿才复开口,跟我们说了发生在后栅那件事。这个叫林翠萍的女人原本不是白山村里人,与这里大多数女人比起来她有点不一样,她念过书,是个识文断字的,因为被分配到这里的小学教书而结识了白山村里一个王姓男人,后来他们就结了婚,林翠萍也就一直在白山村生活了下来,周边的小孩子也都在她这里学知识。他们家相对来说是村里生活宽裕的人家,后来两人还生了个女儿,叫王倩然,我不知道名字是不是这么写,大概是这个读音。

林翠萍毕竟视野跟村里一般人不太一样,她在村里待久了,就不满足于一直生活在这里。但是囿于经济条件限制,她一直也没能完成这个愿望,他们经常为这种事情吵架拌嘴,白山村不大,所以这么点事情人人知道。她男人最后没办法去了城里讨生活,结果钱没赚到反而在工地上摔断了腿,工头把公司赔偿给他的钱吞了不少,到林翠萍手里已经没太剩下。家里少了个劳动力,林翠萍一人的工资支持三个人生活,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这种生活状况使她坚定了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念书,以后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她自己是白山村小学的老师,比谁都清楚这个小学是个什么质量,所以王倩然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她就想办法各处借钱来,把王倩然送了出去,念的是城里的小学。那个小学离这里很远,来回要花上一整天,所以只能住校。学费,加上住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是林翠萍没有放弃,她在家里一个人照顾瘸了的丈夫一边教书,为自己女儿提供所需的资金。

张贵山絮絮说完这一段,我反而听得有点糊涂,我只想知道林翠萍为什么像个鬼魅一样在后栅生活了那么多年,至于她的家史其实我不很有兴趣。不过张贵山能愿意跟我们说这么多,我还是有点欣慰的,于是由着他没什么重点地说下去。他说后来林翠萍丈夫受不了生活的压力喝了毒鼠强,林翠萍从地里干活回来应该是看见了,但是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呼救也没有着急忙慌地去抢救她的丈夫,而是不紧不慢走出去喂了猪回来,等她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她丈夫已经死透了。我听得身上发冷,一时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只觉得生活的琐碎特别可怕,能把一个人生生磨成另一种样子。林翠萍跟她丈夫应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结了婚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想来是有些感情基础的,可是到最后生活就变成了相互拖累和折磨,所以才会做出这么绝望的选择吧。

不幸对于林翠萍来说还没有结束,很快的,她的小学里面发生了一件事,是在地火伤人之后不久。我一听觉得重点来了,立刻打起精神听张贵山怎么说。他说事情发生在一个阴雨天,那时候整个小学都黑沉沉的,明明是白天却昏惑如同晚上。外面哗啦啦下着雨,教室里光线也不好,只点着一个灯泡来照明,穿进来的风把吊着灯泡的线晃得左摇右摆,光线也跟着阴晦不明。那个叫林翠萍的女人在给学生讲课,语文书翻到第十九课,她在给他们讲小皮球浮上来了。底下的学生也跟着她后面有口无心地念,原本这如同以往的很多节课一样稀松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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