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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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什么就死在什么上面,这句话从来没错过。”守屋人哭够了,停下来对我们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也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只好站在原地全身戒备着听他说,像是两只弓起背脊炸了毛的猫。

“我前半生都葬送在赌局上,唯独这么一个女儿争气,十五岁就成名了。那个时候,只要她在戏台子上,一开腔,所有人,哪怕再大的官,有再多钱的老板,都要停下来,听她一个人唱。多少好人家捧着一箱一箱值钱的东西来跟她求亲,她就是不答应。”

他瘫坐在地上,抱着聂仙仙的尸体,眼神充满慈爱地回忆聂仙仙过去的光辉岁月。精瘦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我跟白珩对视一眼,选择听他说下去。

“可她偏偏就喜欢那个国民党的人,姓莫那小子一来,谁点的戏她都不唱,只唱给他一个人听。我早对她说,那些扛枪的没一个好人,不过是跟你逢场作戏,当面捧你场子,说你好看,转过头说不定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可是仙仙就陷进去了,那个畜生出去打仗那么多年,我就陪着她,在南城等了莫钧那么多年。”

他眼中都是沉痛的光芒,好像一个很久之前的伤疤,你以为结了痂就会变得比其他地方更加坚硬,更加不容易受到伤害,其实受过伤的地方反而更柔软,稍微碰一下都会很疼。我大致能想象那种情形,作为一个父亲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有安稳的生活有人照顾而已。可是莫钧,显然不是他认为的合适的选择。

我听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我不是抱着猎奇的心理带着白珩来这里,也许聂仙仙也不至于死在自己父亲手中。说到底,他们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守屋人把聂仙仙的头发捋顺,摸着她的脸继续说,“后来终于等到他回来了,我以为仙仙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可谁知道那个忘恩负义的人告诉她,他早已有了妻女,哪八百年都送到了台湾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考虑过仙仙!仙仙把他当好人,他把仙仙当做戏子。那天晚上之后,仙仙就疯了,她还活在二十出头的日子,总觉得莫钧没有回来,回来就一定会带走她。”

守屋人冷笑一声,整个脸都扭曲起来,眼神如刀又带着疯狂,“他以为这样忘恩负义会有好报么?没错,就是我杀的他。伤害仙仙,他该死!我不要把他挫骨扬灰,我要他一辈子就这样和我女儿在一起,他不是不愿意陪着仙仙么,我就要他困在这瓶子里,哪里都去不了,只能一辈子陪仙仙一个人!”

说着他得意地笑起来,在喉咙里发出类似“吼吼”的回声,听起来格外渗人。

“走,现在。”察觉到他眼神不对,白珩迅速拉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提点了一句。

我反应过来提腿跟着他冲出去。跑了半天也没见守屋人追出来。

我们差不多逃到楼下的时候,发现整个二楼已经是火光一片。

守屋人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聂仙仙,为莫钧,为自己做一个了结。聂仙仙是极为骄傲的人,所以她这么多年隐居在南城谁都不知道,如果要她这些秘辛都公诸于世的话,应该比杀了她更叫她难过。她是活在传说里的人,即便死了,也要死在跟莫钧修得百年之好的传说里。那些晦涩阴暗的现实,用一场火烧个干净,或者对谁都是好事。

等第一个路人看到火光,火势已经不可控制,他的惊呼声引来更多的人,一些人热议着围观,一些人打电话报火警来救急,白珩拉着我穿过人群迅速而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后河街。虽然不久前才下过雨,可这种全木质的老建筑根本经不起折腾,况且还是有意纵火的情况下,在消防车来之前,整个大宅都已经化为劫灰了。

小酒馆里。

白珩坐在我对面,心平气静地将啤酒倒在两个一次性杯子里。表情之淡然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刚跟我一起从那个老宅里逃出来。我怀疑他就是去杀了人抛尸之后也能气定神闲地洗洗手坐下来吃饭,风度良好得不像正常人。

而我现在不太好。内疚跟恐惧皆有之。

内疚的原因显而易见,我是一个该死的闯入者,打破那对年迈父女的生活平静,让他们遭此劫难。恐惧是因为他们父女双双殒命,死得如此蹊跷,这件事万一被警察查下去,我恐怕要算始作俑者。白珩充其量是被我教唆过去看热闹的,以他的家世,就算真弄出命案估计也能全身而退,但我不一样,我心里是怕的,这事一旦露馅结果我根本承担不起。

白珩把斟满了啤酒的杯子推到我面前,“喝一点冷的能让你镇定下来。”

我心神不宁接过酒,讪讪地笑了笑。酒是冰镇过的,度数也不高,一口下去觉得舒服很多,“真不好意思,早知道不该带白先生去看那些的,很扫兴吧。”

他宽和地笑笑,“确实是有些意外,”大概是看出我脸色不太好,白珩说,“也许这对聂仙仙和她父亲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你并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

我摇摇头,快哭出来,“是我害死他们的。要不是我非要闯进去,也许她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这样死了,她的父亲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放下喝空了的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点,“她那样活着已经很可怜了,我却把她最后一点希望都打破,是太过分了。”

似乎看出我是在担心什么,白珩说道,“但谁又希望活在幻觉和谎言里面呢,现实凛冽了一些,但好歹是真实的。这一场火烧得干净,旁人也不会算在你头上,只有你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啊。”

我晃了晃已经空掉的杯子,拿过酒瓶来再斟满。白珩能跟我说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毕竟他是我客户,我不能拿他当心理医生用。强压下心头不安,扯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来,道,“人生无常得很,敬白先生一杯。”

他也举杯跟我示意,笑意温软。

这也是小长假最后一天,我回家洗了个澡然后把冷气打得足足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师父常说事有因果,我今天造了这样的孽,不知道回馈在我身上的会是什么东西。半夜还是睡不安稳,我爬起来,点上香烛,对着聂仙仙老屋的方向,默诵了一夜渡亡的经文。

第二天下午学校还有课,于是早早收拾东西往学校赶。漫长的回程之路上,我睡睡醒醒,风景从车窗外一晃而过,恍惚间我觉得这个小长假过得那么不真实。

唯一能提醒我这段日子真实存在过的就是白珩往我账面上打的那些钱。

我离开那天收到银行的短信提示,一笔不小的收入。比我往年做导游的钱都多。

我向来喜欢出手大方的人,白珩算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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