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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荒山空庙肝肠寸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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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喝药不行,那就直接点吧。”

血泣对准了灵芊儿的腹部,钟寒的手却不自主地抖了起来……

“来个痛快的,既不会伤到要害,还能一击毙命。”

“爹,你为什么要杀我?”

谁?

钟寒蓦地回头。

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

她的皮肤跟灵芊儿一样白,像雪一样,一头柔顺的银发披在脑后,歪着脑袋背着手,正用灵气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钟寒忙四下看了看,这不是邪祟所造出的幻象。

小女孩道:“你喜欢娘,却不喜欢我?娘说情愿拿她的命换我的命呢。”

钟寒急了:“你敢!”

钟寒手持血泣对准了她。

小女孩噘起了嘴:“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娘的百宝袋里有一种花,叫地冥花,把这种花碾碎了化在水里,给娘服下,我就彻底死了。”

钟寒放下了血泣,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唉,我们母女缘浅,实在不忍看你再折磨她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谁说我不心疼?”

小女孩噗嗤一笑:“得了吧,你为了把娘留在身边,连我都能杀了,药里放了那么多阴寒之物,还不准她以后有孕。你根本就没考虑过她的感受,只想自私的占有她。”

被这么个小不点训斥,钟寒十分不悦,没好气道:“大人的事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行吧,我就要走了,来,抱一抱。”小女孩露出难过的表情,张开双臂抱住了钟寒的大腿。

钟寒僵在原地。

“你连抱都不想抱我一下,看来真挺讨厌我的。”小女孩转身离去。

“等等!”

钟寒忽地意识到,她是自己的女儿,一种本能的、他之前从未体会过的保护欲从心底迸出。

“别走!”

钟寒伸手抓她,却只触碰到了一缕银色的发梢……

钟寒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他正侧身躺在灵芊儿身边,胳膊压在了她胸前的剑伤上。

灵芊儿皱着眉,应该是被压疼了。

钟寒倏地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还是这个破庙,原来只是一场梦。

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他捂着脑袋有些后怕,太危险了,好在这一夜平安无事。

外面天空阴暗,飘起了小雪,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辰。

钟寒朝上空抛出了一道防护符咒,一个结界落下,他又出去拾了些树枝,重新生起了火,庙里暖和了些。

灵芊儿闭眼哼哼道:“师父……救我……”

钟寒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芊儿,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灵芊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来眼前的世界比梦里还要可怕。

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抬眼看到钟寒,恨意涌上了心头,她拼命地推他,不允许他碰自己一根指头,最后钟寒只好放手。

灵芊儿觉得口干舌燥,翻出一坛酒,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接着将酒坛砸向地面,酒坛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酒液溅到了火堆里,火苗噌地一下窜了起来。

钟寒挑眉道:“发完了火,咱们回亡城。”

“咱们?你以为我会原谅你,会跟你走吗?”

钟寒面色平静,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不原谅,你说得算,跟不跟我走,我说得算。”

“你当亡城真能关得住我?”

钟寒故作为难道:“也是,那该怎么办呢?我想想……得多加几层防护结界,然后每隔十二个时辰封你一次妖脉……”

灵芊儿往后挪了挪,骂道:“滚,卑鄙无耻。”

钟寒笑道:“姑娘谬赞了。”

灵芊儿之前跟钟寒斗嘴吵架,生气归生气,回头想想,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可如今看到他这副嘴脸,却让她感到恶心,恨得心口疼。

灵芊儿扯开外衣,胸前的剑伤结了痂。

钟寒讨好道:“我给你涂了药,只要别再撕扯,后天就能痊愈。”

灵芊儿连他的声音都不想听到,捂着耳朵说道:“别跟我说话。”

钟寒叹道:“行,你先告诉我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再不烦你。”

灵芊儿拿出凌云扇,扇骨上“巳”闪着光。

“巳时了。”

钟寒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梦,又问她:“你那百宝袋里,有没有地冥花?”

灵芊儿将手伸进袋中,拿出一朵黑色的花来,看都没看就扔给了钟寒。

钟寒果真没有继续烦她,拿着地冥花坐在火堆前,想着银发小女孩,分不清是梦还是她真的来过,心里万分苦恼。

灵芊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将染血的裙子仔细叠好,其他衣物则扔到火堆里烧了。

钟寒忍不住问道:“你留那脏裙子干什么?”

灵芊儿没理他,披上狐裘抱着裙子走向了门口,钟寒急了,追上去拦在她身前说道:“你要去哪?谁准你走了?”

灵芊儿黯然道:“埋东西。”

“这是要给孩子立个衣冠冢吗?”钟寒心道。

他将结界打开,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天空暗沉,伸手可触。

没有风,雪花轻飘飘地落下,周遭一切皆被白雪覆盖。

天地浑然一色,万物寂静无声。

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灵芊儿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几棵翠绿的松柏,她放下裙子,从百宝袋中翻出一把锄头,在树下刨了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刨了几下,土一点儿没松,灵芊儿拿出一张烈火符,刚要扔地上,就被钟寒一把抢走了。

钟寒啧道:“你这一道符下去,这几棵树都要化成灰了。”

钟寒夺过锄头,在树下刨着,不一会儿就刨出个不深不浅的坑来,灵芊儿又从百宝袋中取出了自己的右手,钟寒一见,捂着心口道:“哎呦我的妈,你留这玩意干什么?”

灵芊儿将染血的裙子和右手小心翼翼地放进坑内,夺过锄头,将土填回。

钟寒见她站在树下发呆,狐裘的帽子也不戴,雪在头顶都落了一层,便拉着她往回走。

灵芊儿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钟寒强行将她打横抱起:“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可你以后总会原谅我的,何必现在给自己找气生呢?”

灵芊儿愤愤地呼了口气,将帽子戴上,遮住了自己的脸。

回到庙里,钟寒将她放在火堆旁,脱去了她的狐裘,搓着她的双臂,心疼道:“是不是冻坏了?”

灵芊儿厌烦地推开了他,盯着火堆说道:“我不会原谅你,这辈子都不原谅。不管是肃雍阁,还是妖界,哪怕是天忞寺,都比待在你身边好。当初我不从千草堂偷偷溜走就好了,我就能安安静静地死在熙沅哥哥身边,不会去了荣国,也不会遇见你,更不会失去了孩子。”

灵芊儿捂着脸抽噎……

孩子对于母亲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钟寒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唯一想的就是灵芊儿不必受到伤害。

可是失去孩子的痛,本身就是巨大的伤害,远超一切。

钟寒将地冥花碾碎,化在水杯里,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冲过去强行灌下,一切就都结束了,可身体却僵硬地坐在原地没有行动。

“爹,你不喜欢我?”

“来,抱一抱!”

钟寒恨自己,就算是在梦里,也应该抱抱她的。

灵芊儿用袖口蹭了蹭鼻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咱俩的缘分就到这儿了,你别逼我跟你回去,互相折磨,何必呢?”

钟寒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问道:“摆脱了我,你打算寻死去吗?我好容易给你的隐毒解了,你这就不要活了?看来我那顿鞭子是白挨了。”

灵芊儿想起钟寒在天牢里遭受的虐待,到现在还会心疼,小拳头紧紧握着。这种爱恨交织的感觉让她万分痛苦,只想通过死亡来了结这一切。

钟寒道:“怎么说我也救了你,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

“我还你救命之恩就是了。”

灵芊儿突然将一样东西扔了过来,钟寒敏捷地接住了,正眼一看,竟是凌云扇。

“哼哼……”

钟寒一直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灵芊儿好,可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但不领情,还这般决绝,连闻人箛给她的凌云扇都能舍弃了,就为了与他划清界限。

灵芊儿没有注意到钟寒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继续说道:“你一直想要的,如今给了你,我们彻底……”

钟寒瞬间移到她身边,揪着她的衣领大力将她拎起。

钟寒表面波澜不惊,可眼中却透着彻骨的寒意,灵芊儿第一次见钟寒以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这分明是杀戮的眼神。

钟寒冷冷地问道:“我们彻底怎样?”

“彻底断了,再无瓜葛、两不相欠、形同陌路、恩断义绝、一刀两断、劳燕分飞、分道扬……”

灵芊儿一口气说了很多,每一个字都等于在钟寒的怒火上添了把柴。

钟寒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上,灵芊儿整个人向后飞去,后背撞在了柱子上,接着重重落了地。

小雪变成了暴雪,凛冽的寒风无情地捶打着破旧的门窗,风呼呼地叫,门窗嘎哒嘎哒地响,庙门终于顶不住了,像是被人一脚踹开似的……

涌进来的寒风吹散了地上的火堆,几根带火苗的树枝一路翻滚到了供桌下面。

这股夹带着碎雪的冷风吹走了钟寒的火气,也带走了灵芊儿身上最后的一点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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